钓草鱼的老彭
钓草鱼的老彭
“老彭,今天打算钓多少?”老乔隔着河高声问。
老彭来得早,先在河南边的一株歪柳树处占着钓位。本来歪柳树处比较陡,那天老彭来的时候预先带了把铁锹,三下五除二,把陡坡铲成了平地,平地约有一平方米大小,把小马扎、钓具往地上一放,刚刚好。
河中有歪树、水草的地方,往往是鱼儿聚集的地方。老彭选这儿,是经验。
老乔来得比较晚,那是与老彭相比较而言。只要出动钓鱼,老乔也是五点起床,不过他家离河边稍远一些,往往他到钓点的时候,老彭已经打好了窝子,开始垂钓了。今天也是如此。面对老乔的询问,老彭高兴的说:“不打算调多少,能撵上昨天钓的就行。”
“你昨天钓多少?”
“不多,也就五六斤。”
“你就吹。”
“我吹?谁吹谁是孙子。”老彭有个特点,遇到别人不相信他说的话,喜欢赌咒发誓。“我昨天钓了六条混子,一条少说有半斤,再加上鲫鱼白条儿,五斤是只多不少。”
看老彭急了眼儿,老乔赶忙转移了话题:“混子一条半斤,太小了点儿,吃又不好吃,太胎,可惜了,不如放了,让它再长长。”
“只要钓上来,就不能放了,谁让它吃我的钩儿呢?”老彭笑着说,“再说咱这儿野河,你来我往的,今天放了,明天又有人钓着了,还不一样?”老彭钓鱼有个特点,人家的鱼护网眼比较大,是留大放小,他的鱼护是胡椒眼儿,网眼儿密,并且小,别说小混子,就是小鳑鲏到里边也钻不出去。因为老彭经常说,钓鱼人往往都喜欢钓大的,一般自己不喜欢吃鱼,要吃鱼的话也往往喜欢吃小鱼,特别是小白条,钓的时候不喜欢钓,可吃的时候呢,又特别喜欢吃。
“今天你要是再钓了六条混子,我请客。”老乔隔着河远远地喊。
“今天不一定。”老冯说这话时明显的信心不足。“昨天我走的晚,看见王庄的那几个人又来下拉网了。”
“这几个人真是没良心,看见哪儿出鱼了就来个绝户。”老乔愤怒地提高了声音。“我说岸上咋那么多螺蛳,一定是他们拉上岸来的。”
“随他便拉,只要不电,鱼是拉不绝的。”老彭说话的声音低了下来。“不过鱼口儿可没昨天的好,昨天像这阵子,大的小的已经钓了有半斤了。”
“你那儿出鱼,我这儿不出鱼。”老乔沮丧的说,“喂上窝子已经半个小时了,还没有开口。”
“别急,早开口晚开口早晚得开口,钓鱼如修仙,也不是急的事儿,”老彭安慰道,“要不你上我这儿来吧,在一个窝子里钓。”
“哪能呢,我收拾收拾,跨过桥到你那儿,再打上窝,一个多小时过去了,我还钓啥鱼?”
“就是,就是。”老彭收回了自己的话,“你抽烟不抽?”
“咋的,有事儿?”
“不是,你要抽,我给你扔过去啊。”
“甭开玩笑了,你扔,别扯了,河面宽几十米,一根烟你能扔过来?”老乔也笑了。
“咋不能扔?上次我和老蔡来钓鱼,他就在你那儿,我就在这儿,我隔着河就把啤酒瓶给他扔了过去。”
“那是啤酒,重。烟咋扔?”
“扔烟也能,把烟装进空啤酒瓶中,封上口儿,一扔一个准。”老彭挺为自己的想法得意。
“这个办法好,等有空啤酒瓶的时候再说吧。”老乔笑了,“记住啊,今天你可是欠我一根烟。”
“那是,那是,这个账算是记下了。”
话音未落,老乔竿子一弯,鱼线嗡嗡作响。
“大的,别慌,别让他跑了。”老彭在对岸高声喊。
老乔竖着鱼竿,鱼儿在水下就是不露头儿,左冲右突。老乔只感觉鱼线钩子那头儿蹬蹬蹬顿了几下,杆子一轻,鱼儿脱钩了,一种失落感顿时袭遍了全身。
“跑了。”老乔失望地说。
“看见啥鱼没有?”老彭问。
其实老彭知道,问也白问,这样不过给失落中的老乔一点安慰而已。
“没有,怪大的。”老乔张了张嘴。
“跑掉的都是大鱼。别急,鱼的记忆只有几秒钟。嘴不疼了,还吃你的钩儿。”老彭笑着说。
“说不定跑你那儿去了。”老乔也笑了。
“跑哪都行,只要不被网逮住,被电电死,只要吃钩,早晚会被钓上来。”老彭信心十足。
“吃钩儿?今天你用的是拉饵还是蚯蚓?”“蚯蚓啊,现在谁还用拉饵?咱这是流水,用拉饵,流水一冲,饵料还没有到底,不就冲得啥也没有了吗?用蚯蚓随便冲,咋也冲不动。”
“小杂鱼闹钩不?”
“现在这个季节也闹,不过,闹得不太很,不碍事儿。蚯蚓越大,钓上的鱼越大。”
“这话不对。大蚯蚓也不一定钓上大鱼。”
“那当然,谁也不敢100%保证。”
“蚯蚓我用的差不多了,还得去买。”
“用完了我告诉你在哪儿买。”
“买,那得多少钱?”
“一块钱一盒儿,不贵。”
“不贵,一天用三盒儿,天天买得多少钱,我都是自己去挖。”
“自己挖,上哪儿挖?到处都是钢筋水泥,连点儿土也见不到。”
“这你就不知道了吧。在桥头的那个高楼后边儿有个下水道口儿,我的蚯蚓用完了都是跑那儿挖。”
“人家让挖吗?”
“你挖完了再把土原样封好,谁也看不出来。”
“你真有心。”
“这不叫有心,是没蚯蚓逼的。那次钓鱼,蚯蚓用完了,渔具店没有开门,我又想钓,就到处瞅,本来没想到那儿有蚯蚓,谁知道随便捡个棍,一扒拉,好多蚯蚓,真爽,那天光鲫鱼就钓了四斤多。”
“我看你一来就上那边儿钓,来这边很少。”
“是啊。这边钓位熟悉了,水有多深,底下有没有杂物,我都知道。”
“可是你那边有树啊,你就不怕甩到树上去?”
“怕啥,大不了拽断再换一副钩线。再说我注意着呢,咋能那么巧?”
“你还别说,常在河边走,哪能不湿鞋,您要小心,常在树下钓,咋能不上树?”
“你这个老家伙,我就知道你一张嘴说不出个什么好话。要是真挂树上了,也是你咒的。”“哎,你还别说,我还真没那本事。要是我说啥都应验,那不成了姜子牙了吗,早就被请去当官儿了,还在这儿钓鱼。”
“你那张嘴呀,”老彭无奈的笑了,“还真是张铁嘴,人家说铁齿铜牙纪晓岚,你整个人都是钢的。”
“你看你看,一会儿铁一会儿钢,一会儿铜的,不到三秒钟变了几个,你咋不说是金的呢?金口玉牙多好。”
“想得倒美,金口玉言,那是皇上的做派。咱们一介草民能平平安安活到老,两腿一伸就算烧高香了。”
“没想到你标准还挺低的。”
“要那么高的标准干啥?人贵在自知,更贵在知足,自己有几斤几两难道自己还不知道?”
“还别说,你说的我还挺认可,我也经常这样想。”
老彭和老乔,说一会儿东道一会儿西,不知不觉夜幕已经降临了。相邻的几个钓鱼人早已匆匆忙忙的收拾了鱼包,肩背手提的上了车。老彭知道,那是远路的钓鱼人,开车跑了几十公里,就为了过一把钓鱼瘾。其实,像他们这群人,钓鱼装备多,耗的油多,钓的鱼往往并不不比自己多多少。因为自己熟悉这一片的鱼情。他们是生手,在野河钓,拉饵往往不胜万能饵------蚯蚓。
一转眼,五年的时光过去了,老彭也73岁了。七十三八十四,阎王不叫自己去,这是老辈人传下来的话,老彭虽说不全信,但是心里总感觉有那么一两次不舒服的地方。
前段时间,自己的阑尾炎犯了,心一横住了院,切除了,身体刚恢复,又忙忙地掂起了鱼竿儿。
老彭知道,只要自己往河边一坐,什么样的烦心事儿都不算事儿。
这一天,老乔刚下完竿子,老彭就来了。这次老彭和老乔的钓位选在了一起,相隔不到五米。
“今天差点儿来不了了。”老彭说,声音有点儿微弱。
“咋回事儿?”老乔关切地问。
“昨天晚上拉了一夜肚子,不停的上厕所,到早上才停住。”
“是吃啥坏东西了吧?”老乔问。
“不知道,兴许是吃了剩下的茄子,还有半盘儿,我看扔了怪可惜的,就热热,吃了半个馍。”
“看你的脸色,坚持不了就回去拿点药吃吃。钓啥鱼,早晚病好了,再钓。”老乔劝道。
“再钓一会儿,实在坚持不了再回去。”老彭笑着说。
今天的鱼儿不太开口。兴许是该下雨了天气闷的缘故。偶尔有个吃口,浮漂被顶得老高。提起来却是个空竿儿,半个小时过去了,老彭才钓了三四条小白条。太阳还没有出来,天是说阴不阴说晴不晴的那种。老彭只觉得眼睛有点儿模糊,实在看不清浮漂的动作,他用力眨了眨眼睛,可还是那样。身上的虚汗一阵阵冒了出来,手脚也都有点儿发软。
“我估计坚持不住了,得去看病,”老彭对老乔说,“你帮我收拾收拾鱼竿,明天来的时候给我带过来就行。”
老乔三步并作两步跨到了老彭的钓位,“行,你赶快去吧,我先给你收拾好,明天给你带回来,看病要紧,你一个人中不中,不中我陪你去。”
“行,我自己去。”老彭说完这话,只感觉心里一阵发虚,有点慌。他慢慢地扭转身,朝河堤上走。
从河边到河堤是一片野草地,前段时间水刚落,到处是稀泥。
老彭深一脚浅一脚地踏着稀泥地前行,只觉得把脚从稀泥里拔出来是那样的艰难。往常自己走这样的路可是一步一个坑,从没犯过难。今天这是怎么了?
好不容易走出20多米宽的稀泥地,老彭弯下腰,想找个小树枝小木片儿什么的把鞋上的泥刮一刮,就在这低头弯腰的功夫,老彭只觉得眼前一黑,一头栽到了地上,身子不由自主的抽搐了几下。
老彭栽倒的地方正好有一片芦苇茬子,密密地把老乔方向的视线遮盖得严严实实。
老彭栽倒的时候,连一声“救命”都没有来得及发出,就脸朝下趴在地上,身子半卷,左手被压在了身子下边,右手耷拉在胸前的地上,一动也不动。
老彭和老乔来得比较早,其他钓鱼人还没到。二十多分钟后,几个年轻的钓鱼人到了河边,发现了歪倒在芦苇茬子旁边的老彭,边喊人相救边拨打120的时候,老乔才听到这边出了事儿。
同是钓鱼人,焉能不关心?老乔放下钓竿儿赶过去观看,才发现是面色苍白如纸的老彭。救护车来了,又走了。
三天后,老彭被葬在了他多年劳作的大田地里。安葬的时候,他的儿子在他的棺木里放进了一根鱼竿儿,轻声说:“爸,您生前喜欢钓鱼,这个鱼竿儿你随便用,钓不断。”20210904